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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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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螞蟻

他想不通, 也不可能想通。他和黎硯知的交集太少了,在黎秀領她進門之前,他對她的印象就只是那個牙還沒長全的小孩。

當年他親眼看著黎書抱著她逃走的時候, 面對變故她還只能哇哇大哭。

而現在,李澤西看向對面, 在他不知道時間裏, 黎硯知已經長大了。

他能想到的黎硯知對他發難的契機也只有一個, 就是黎秀。

為李梧桐做事多年, 很多事情他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因為黎秀, 這個我可以解釋。”

“我和李靜優並沒有登記結婚,在感情上,靜優並不算辜負她,在利益上, 靜優的遺產一半留給了你, 一半留給了黎秀。”

說到這,他再次漏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所以,我不明白黎秀為什麽要那樣做。”

“明明可以按流程拿到那筆錢, 卻要冒那麽大的風險攜款潛逃。”

他說著,黎硯知卻笑了, 那雙玻璃珠一樣的眼睛,泛起幽亮。她站起來, 說笑一般看他, “蠢東西, 你當然不會明白。”

她是真心的開懷。

被她圈養的獵物總是這樣,已經被掏空了皮肉, 卻還是用那雙迷茫的眼睛看她,問她為什麽?

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為什麽偏偏是我?

黎硯知和每一個辛勤勞作的莊稼人一樣,迎來了豐收時刻。

她站起來,從身後的玻璃展示櫃裏拎出來擺在正中的絕版樂高,“你仔細觀察過螞蟻嗎?”

“在一張白紙上,只要用筆畫幾條線,螞蟻就會一直按照固定的軌跡行走,它們以為自己解決了眼前的困難找到了能夠通行的道路,但其實能走通的路是我設計的,困難也是我降臨的。”

她將樂高上的一部分拆下來,“我對你們那些陳年的恩怨不感興趣。”

“做這些事情,當然也只是因為好玩。”

“你應該高興,你也是我挑選出來的玩具。”

李澤西的臉色都變了,“好玩”這個理由完全摧毀了他,直到現在,李澤西才意識到,坐在他面前的黎硯知是一個無法參悟的謎團。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真正的恐懼。

黎硯知並沒看到他灰敗的臉色,反而興致更盛,“不過,相比之下,你更像是李錚的贈品。”

他大腦裏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在老家時的一些聽聞。

老家有很多大山。動畫片裏總是將熊刻畫成憨態可掬的老實模樣,他們那裏長大的人卻從來不會這樣覺得,因為那裏是真的有黑熊。

他上大學的時候,隔壁一個鄰居就被熊給襲擊了。

他們那一行人有幾個活了下來,嚇傻了好幾個月,直到後來才斷斷續續說了那天的情況。他們進山遇見了黑熊,那黑熊並不餓,他們停在原地用著口口流傳的方式自保,原本是可以逃脫的,只是黑熊突然玩心大發,抓了他鄰居幾下,然後一巴掌拍到了他頭上。

他沒有被熊吃掉,而是被那頭黑熊好奇的探究給玩死了。

在李澤西心裏,黎硯知顯然就是那頭黑熊,嘴上說著是玩,結果一巴掌把人腦花都能拍出來。

腦補了這層之後,他幾乎是咬著牙根說出口,“只是好玩,難道你不覺得你太過火了點嗎?這次李錚差點就死了,我差一點成為殺人犯!”

“就是這樣才好玩不是嗎?我完全沒有逼迫他,他甚至是十分自由的,”似乎是“自由”這個詞觸動了她,黎硯知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他只是十分自由地走上了我預設的那條路罷了。”

可憐的小螞蟻啊。

手機屏幕上的監控依舊在持續地閃爍,李錚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即便如此,他的臉在一片寂靜中依舊好看的驚人,像一個真正的艷屍。

看到這樣的臉再轉回來看李澤西,黎硯知的嫌棄溢於言表。

有時候,痛苦也是有美醜之分的。

黎硯知移開視線,她很忙,能抽出這樣的時間為李澤西答疑解惑,已經是體恤他平日的付出了,“李錚身體不好,最近他提什麽要求就滿足他什麽,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也應該知道。”

說完她拎著車鑰匙出去,她和lvy還有事情要談。

她剛走到門口,李澤西才如夢初醒一般看過來,他那句話幾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到底要怎麽做,你才肯停下來。”

這次是李錚,那下次呢?下次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他不可能永遠仰仗著黎硯知的良心活下去,更何況,良心這個東西,黎硯知也不一定有。

既然這是個游戲,那就一定有退出游戲的方式。

黎硯知轉回頭來,她看起來挺失望,這李澤西悟性太低,不如李錚。

“什麽都要告訴你也太沒意思了,自己琢磨去。”

李澤西絕望了。

可絕望歸絕望,一覺睡過去第二天他還是要因為黎硯知的各種命令奔波,像一頭拉磨的驢。

有時候他還挺羨慕驢的,同樣是拉磨,起碼驢沒腦子,不用想那麽多。

不像他,總是要擔驚受怕,生怕哪天黎硯知要卸磨殺驢。

車禍後的第六天,李錚能下地了,李澤西和薛棋帶著各種公正材料去了醫院,按照流程免除他在樂一的所有職務。

病床上李錚強撐著坐起來,眼神裏全是戒備。

李澤西本來心情就不好,想也不想就瞪回去,“看什麽看!”

“搞這一出你也是真能想出來。”

李錚盯著他在文件上簽下字,抱著臂冷冷吐出一句,“你當時被嚇得連滾帶爬的樣子,特別可笑。”

被撞之後,他還有些意識,不知道是不是太疼了,大腦也開始跑火車,看著滿地的血,他當時還有些惋惜,那麽多血,賣了能進賬不少錢。

剛這樣想完,就看見李澤西連滾帶爬從駕駛位鉆出來,腿抖得像篩糠,真逗。

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那麽上不了臺面。

李澤西氣得轉了一圈,“你不可笑,為了錢你能想出這麽一損招,那之前你媽不愛你你怎麽不使這招呢?”

他是真的這樣想,他從前無數次將希望寄托在李錚身上,希望李錚至少能爭取一點點李靜優的愛,只是一點點就行,可是沒有。

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都沒有。

李靜優什麽都沒給他們兩個留下,愛沒有,錢也沒有。

“你當時要是開這個竅,多死一死,說不定你媽還能多少愛你一點。”

李錚眼往他身上一瞥,毫無波瀾,“我媽也不愛你,你應該去跳樓。”

“行了,”薛棋聽他們兩個越說越離譜,“別爭了,你倆誰死了靜優都挺開心的。”

她公事公辦地把無效文件往李錚面前一擺,“把這個簽了,然後大家好聚好散。”

李錚抽出筆在下面簽上字,在這件事上他不得不積極,他要趕緊把這些手續走完,等過幾天黎硯知生日的時候他好全須全尾將這些轉給她。

“這樣就可以了嗎?”

薛棋確認了一眼,裝模作樣整理了一下文件,“可以了,你現在正式擁有了這筆遺產的所屬權和處置權。”

李錚如釋重負。

薛棋完成任務轉身就想走,又被李錚一個急聲叫住,“薛律,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說完他視線移到李澤西身上,“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李澤西就是不聽也知道李錚想幹什麽了。看著李錚珍之重之的態度,他控制不住刻薄起來:一堆廢紙還在那裏轉給這個轉給那個,收破爛的都不要。

他轉頭就走。

後面的幾天,他就再也沒有睡好過。淩晨3點他再次把視線移向不遠處瑩亮的屏幕,郵箱上跳動的紅點讓他幾乎發狂。

常日的失眠讓他的精神更加脆弱,黎硯知的恐嚇和威脅十分奏效。

他幾乎是邊叫邊跑過去查看郵件。

黎硯知發送郵件時總是習慣夾帶一個跟蹤插件,一旦發現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查看郵件,便會給檢察院寄一份他的犯罪證據。

不僅如此,查看完郵件之後,他還必須要根據主題回覆一封3000字以上的懺悔信。

李澤西自從高考完之後,就再也沒有這樣爭分奪秒的遣詞造句過了。

又通宵一夜之後,他開車去了李錚住院的地方,闖進病房裏,他幾乎是連抓帶拽的將李錚從病床上弄起來。

“你快回去!給你辦出院!”

他的眼睛裏布滿紅血絲,神經質一樣不斷地質問李錚,“你為什麽還不好,為什麽這麽久還沒好?”

就是因為李錚生病了,黎硯知無聊了,所以才會來折磨他。

之前李錚好好待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玩的起勁,根本就不會這樣分出心神對他!

他要把李錚送回去,送回黎硯知身邊去!

李錚冷冷看著他,擡手按響了病床一側的求助鈴。

一明一滅的紅色波光落進李澤西的眼睛裏,他往後退了一步,眼前的李錚單薄的像一張紙片,臉上是滔天的病色,病號服空蕩到嚇人的程度。

他一下被李錚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驚醒了。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是如何的可怖。

他幾乎是逃出了李錚的病房,大步的跑,不停地跑,自從黎硯知拿出他的第一份罪證之後,他就一直沒有睡好過。

長久的失眠已經讓他崩潰,黎硯知那毫無章法的玩弄更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恐怖的不是懲罰,而是看不到盡頭的無邊黑暗。

可是這一切本不是他的錯,他再次可悲地自憐起來,明明一切都是李梧桐授意的,為什麽一切都要他來承擔。

明明是李梧桐...

他的視線長久地落在兩座樓之間的連廊上,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過去。

從玻璃看過去,李梧桐依舊靜靜躺在那裏,緘默無言。

為什麽?為什麽他每日擔驚受怕,而始作俑者卻如此清閑地躺在這裏。

病床上的李梧桐雙目緊閉,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循著光源漏出呆滯的瞳孔,為了防止他眼壓過高,醫生前段時間已經把他的眼睛縫上。

李澤西站在病床一側,看著蜿蜒在那雙眼睛上的縫合痕跡。

竟然產生一種將它掰開的沖動,他想,應該讓李梧桐醒過來去解決這件事情的。

一切都由他而起,也應該由他結束。

李澤西鬼使神差地擡起被子的一角,一點點蓋住李梧桐幹瘦的臉,對,就是這樣,只要始作俑者死了,黎硯知就會停下來吧。

他的掌心蓋在上面,慢慢往下壓下去。

“你在幹什麽!”一聲厚重的驚呵突然打斷他的動作,似乎是意識到他在幹什麽,那人利落地跑上來鎖住他的脖子將他往後拉。

李澤西被狼狽地掰到一邊。

他掙紮著起身,可身後的人用了巧勁,他一時掙脫不開。

他忽然靈光一現,有些預料一般地轉過脖子往門上的玻璃看過去。

黎硯知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

那雙眼睛裏毫無內容。

是一片真正死寂的雪地。

並不是所有的銀裝素裹都是美事,有時候也意味著極寒、失溫、死亡。

他知道。

此時此刻,他十分自由地走上了黎硯知為他預設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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